小的时候,夏夜消暑都在弄堂口放一张竹床,拿蒲扇摇摇刮一点微风乘凉。殊不知,摇蒲扇也是出汗的劳动,使劲摇的话还是汗如泉涌,汗流浃背的,烦躁得不得了。要分散热汗的注意力,只能看看仰起头看看天上的繁星,听老人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,百听不厌,倒也带来故事中的凉意。
叔公是跑远洋轮的木匠,只要叔公在家,夏天吃好夜饭,就会摇着蒲扇荡着坚实的方步走到众人聚集的弄堂口。
邻居羡慕他的船上职业。叔公回家后有说不完的航海故事,所以大家都崇敬他,在乡邻间他的威望很高,因此在纳凉的夜晚他习惯穿了木屐发出嘀嗒、嘀嗒有节奏地走出来。
此刻,大家知道他来了,人们赶紧让开了道,摆上了一只藤椅客气地招呼他正坐。一会儿他的周围围绕着一群大人、小孩听他天南海北带来的故事。当大家渴望听的时候,他笃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慢慢道来。风趣、幽默的语言让大家听得流连忘返,他自我调侃, 你们知道我在船上干什么的?不知道吧?我在船上的职务是木匠,专门从事船舶上的木工,修修补补门窗,保持船舶各地方水密,防止海水打入舱室。另外,船舶进港的时候我就站在船头瞭望,为船长提供海面情况。还有在锚地抛锚的时候我专施锚机操作,当船长下达抛锚指令的时候,我就把大锚哗啦一下抛进大海。然后抓起锚钟的手柄,敲几下表示多少锚链下海了。可就是这样神圣的职务和重要的工作,我却一直被船长谩骂,骂得我十分难为情。
倒不是船长脾气坏,故意骂人,而是知识分子船长对海员都是用英语称呼职称,然后再说中文,变成了典型的洋径浜英语。船长初衷很好,让海员们能够从职务、职称的英语开始理解和学习英语,如叫大副为‘弃妇(Chief)’,叫水手长为‘猢狲(Bosun)(上海话谐音)’,叫我木匠为‘轧姘头(Carpenter)’你说当船长叫我们三人到船头执行抛锚任务的时候,听听他联起来叫我们:‘弃妇、猢狲、轧姘头到船头去抛锚!’
你说这是哪个外国闲话!
船长,那么你的英文叫“Captain”,我该叫你什么?叔公也有点气不过!
船长不假思索立马回答:“开不停”!船长到船上船舶就会一直在大海、大洋中航行。
可是,我也是起绰号的老手,船长不是!,是“开不动”!常常要在海洋中插蜡烛(出故障漂泊)。
更为让我难堪的是,某天我女人上船,船长看见了以后,习惯成自然,脱口而出‘轧姘头!侬女人来船了?’这下坏了!家主婆听到后别转屁股就走了,以为我出去跑船作风有问题,跑出去寻外国女人,花嚓嚓、花嚓嚓吃喝嫖赌了。
她气得鼻头里尽出粗气,恨不得敲我几记麻栗子(上海话用手指头敲头顶)教训教训我。害得我横解释竖说明,还把船长拖过来证明。
船长讲木匠的英文名字叫“Carpenter”。阿嫂,你别误会了,木匠师傅在船上不要太正宗,除了在船头摸锚机,保养时拧螺丝屁股外,其他地方根本不敢摸,这个侬放心,好来!
家主婆想想我这个老实头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,慢慢才消气。
家主婆对船长讲,吾伲老公的职务叫起来忒难听了,要不你就叫他做水手长吧。
船长说:侬老公凭本事应该做水手长了。可阿嫂你听了水手长的英文名字以后可别怪我、别动气啊。侬晓得哇,水手长英文叫什么吗?叫‘猢狲’!
家主婆想做了水手长总归提升了一级,她也可以做水手长太太了,到了屋里厢也可以让乡里乡亲羡慕,我脸上也有光了。不过这‘猢狲’这绰号有点难听,一天到头就是窜上窜下、坐不定立不定地爬树,捉也捉不牢他,勿好!
她一想又对船长说:“船长,做水手长叫他‘猢狲’,那我不是变成了猢狲的家主婆了吗?这更加不好了。你看看我老公做大副行不行?船长,你就帮帮忙好了!”
我家主婆有点得寸进尺,她根本不懂做大副是需要大学文凭的,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,那是做官!是要考证后才能任命的。倒是我被她弄得有点难为情了。
这不是瞎三话四,凭我这本事行吗,做做木匠非常上称,做水手长也在路子上。这做大副,看来一大把年纪了,这辈子不行了。
船长乐呵呵地说:行啊,轧姘头,你家主婆逼你上进了。不过阿嫂我告诉你,这大副的名字更难听,你听了以后一定会生气的,也会骂我船长的。
我女人讲:“不要紧,他轧姘头做了,猢狲也做了,我想做大副保证行!你讲好了。”
船长接着话说:“你真的不动气,不发火?算了吧,我还是不说了。”
我女人说:“保证不会生气,也不会发火,我老公做大副多神气,肩膀上还有三条杠。”
我连忙打圆场,对船长说:“我女人是讲着玩的,不必当真。”
家主婆还是一个劲追问船长:“船长,你怎么学会卖狗皮膏药了,卖啥关子?”
船长顿了一下,还是不要说了。
惹得我女人非要船长讲出来。
船长只好笑笑地说,从大副的英文字眼上发音上理解,大副是经常将他女人放在家里,一出去就是半年、一年的,遗弃了女人。所以,大副的老婆一直抱怨说,我是“弃妇”。就是被大副抛弃的意思!怎么样?要“轧姘头”还是当‘弃妇’(大副)?
我女人一听傻了:“啊,当大副一定要把自己女人抛弃,这我不敢了,我怎么让我老公抛弃呢?多没有面子!还是让我老公做“轧姘头”算了,不、不,还是做船上的木匠得了。”
船员帮 帮船员